关中大地,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太阳,八百里秦川,金灿灿一片。
武功城头,旌旗招展,城门大开。
城外,士卒衣甲鲜亮,队列整肃;城内,百姓箪食壶浆,夹道相迎。
李三娘云髻玉钗,躬擐甲胄,率领众将执缰驻马,翘首而望,欣喜之情溢于言表。
一支数百人的队伍缓缓而来,由远及近,为首者是高羽成和向善志,两人并驾齐驱,有说有笑,身后的士卒紧随其后;一辆槛车中,王怀恩垂头丧气,须发零乱,几名刀斧手脸色严峻,跟车押解。
片刻,队伍抵达城下,高羽成翻身下马,快步向前,来到李三娘面前,单膝跪下,抱拳说道:“柴夫人,高某乃一介草莽,仰慕义军已久,今日得以归入正道,三生有幸!”
李三娘踏蹬下马,双手扶起高羽成,笑道:“高将军明大义,知时务,如鲸鱼归海,苍鹰凌空,是我李唐义军之幸事!”
向善志笑呵呵地跟在后面,说道:“军帅,高将军给您带来了见面礼!”一边说着,一边指向槛车。
“向将军,此行辛苦了!”
李三娘对着向善志点点头,然后瞟了一眼王怀恩,说道:“此人王八吃秤砣,铁心跟着阴世师,在渭河中杀我近千兄弟,今日高将军立下大功,终于可以报仇了!”
说罢,李三娘转身抬手,大声说道:“奏凯乐,迎水军!”
一时间,鼓乐齐响,笙箫同鸣,三军欢呼声震天动地,城上城下幡帜舞动,五色彩旗交相辉映。
李三娘一马当先,引着高羽成和向善志进入城中,身后那数百个渭河的“水鬼”早已改头换面,披挂锐甲,精神抖擞,在街道之中大步行进,两旁的百姓欢呼雀跃,引颈踮脚,争相目睹水中奇兵的风采,目送他们向城南大营而去。
午时正刻,号角响起。
“嘟—嘟—嘟”,城南军营的献俘祝捷大典拉开帷幕。
阅台上,李三娘与众将正襟危坐,表情肃然;校场当中,数万士卒持刀握槊,威风凛凛;场外,百姓黑压压一片,鸦雀无声。
偌大一个军营里,只听见高耸的“李”字大纛迎风作响,“哗哗”不停。
号角声落,李三娘手理云髻,系紧披风,手握佩剑,从座中站起来,健步走到阅台正中,放声说道——
“我李唐义军自终南山起事以来,获天助,得民辅,从昔日不足千人,到今日拥众数万,已在这八百里秦川打开一片天地!天下大势,如黄河东去,浩浩荡荡,意图阻拦者,无不如螳螂挡车,粉身碎骨!今日,我军在此行献俘大典,以王怀恩的项上人头昭告天下,祭奠英烈!”
顿时,三军欢声雷动,响彻云霄。
刀斧手们一拥而上,将瘫若稀泥的王怀恩从槛车中架了出来,拖到阅台前,按下跪倒,李三娘宝剑出鞘之际,刀斧手高举陌刀,寒光闪过,王怀恩的头颅飞出数尺,污血喷溅一地。
……
水军覆没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,城内米粟踊贵,二十匹绢也换不到一斗米。
不到一旬,城中掘鼠摘叶,能吃之物已被扫荡一空,达官贵人们菜色相见,百姓流民饿殍满街。
朝堂之上,百官吵吵嚷嚷,要求分兵盩厔,调取粮食,呼声与日俱增,有人已准备上疏江都,弹劾按兵不动的阴世师。
明知这是李唐义军的圈套,阴世师却无可奈何,无力抵挡同僚们的口诛笔伐,连日来,他一愁莫展,犹豫不决。
虽是深秋之夜,凉气袭人,但在将军府的书房里,阴世师却燥热难耐,不停地踱步,朝中千夫所指、有口难辩的窘境,历历在目。
“吱嘎”一声,他的夫人端着茶碗走进屋来,看着丈夫心神不宁的样子,她着实担心,开口说道:“夫君近来食不甘味,夜不安寝,可为调粮之事?”
“是啊,”阴世师接过茶碗,并没有喝,“朝中众臣沐猴而冠,只想到填饱自己和妻儿的肚子,却没有想到这是叛贼的圈套!”
阴世师放下茶碗,说道:“京城的守军本就捉襟见肘,我若分兵盩厔,调运粮草,必遭叛贼的袭击;一旦陷入不测,非但粮草无法运达长安,守军的力量也会大大削弱,主上交给我的护城之责,如何能够完成?哎……”
说罢,阴世师一屁股坐到椅中,长长地叹息起来。
夫人走到面前,握住他的双手,缓缓说道:“你忠君为国,天地可鉴!只是如今乱世,盗寇四起,忠良难当啊!您一心坚守长安,卫御京畿,可是坊间却在传闻,说你囤积居奇,暗通李唐,打算献城求荣呢!昨日,我的侍女到药店取药,那店里的伙计也在背后指指点点,说三道四,实在让人心寒啊!”
阴世师仰起头来,望着屋顶,苦笑不止,说道:“这些,只不过是市井小儿在饶舌罢了,不必在意!我阴某素与李渊不和,不久前又掘了他的祖坟,杀了他的幼子,怎会献城求荣呢?荒唐之极!”
“可是,兔子急了也会咬人,”夫人摇了摇头,“你的那些同僚饿花了眼,也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!依我看呐,这朝廷的军队也并非你一个人的军队,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,况且……”
夫人看看门外,压低声音:“况且,主上近年来枉杀的大将,岂止一人?骠骑将军赵元淑,右骁卫大将军李浑,都是有功之臣啊,最后不都因为佞臣谗言而身首异处,举家贬黜,老幼不免……”
“你不要说了!”
阴世师赶忙摆手,打断了她的话,说道:“世事如此,我也只有尽人事,听天命了,你一个妇道人家,对朝中之事,不要多言。”
屋外,夜风阵阵,枝叶沙沙,不知躲在何处的夜鸮,有一声没一声地传来低号……